两人对谈着无关紧要的话题。
时间无情流逝，天际朝霞逐渐远去。
即使此处的黄昏景象远不及知返崖来得绚丽，人生的终点也不像黄昏般饱含丰富的浪漫色彩。
但能如此宁迁已是满足。
正值弦月换旧日，须以何言辩悲欢？
还未找寻到“为何存于世”这个大命题的正确答案，如弦月所缺。
点缀身侧的星点，却也提供了些许光芒，弥补不足。
此刻，我已然明悟穆夜雪自刎的理由，就算是稍稍补足了过往憾事；我的一切尽数告知了身旁少女，她也答应为我承载……
做完了离去前的出行准备，就是时候，该为我的罪孽，作出偿还了。
看护少女虽是愚钝，但也稍微懂得察言观色。
她明白，
天师大人看似是对自己毫无保留地倾尽所有，实则皆是他的临终托付。
他递交到手里的，是一封沉重的遗书。
“天师大人会好好的过完这一个月的吧？”
“会的，我这不是还要教你练剑？”宁迁回答的口吻失去了刚才的轻松，再度变为沉重。
莫名而来的某种情绪，也使得他的这句回答变得言不由衷。
听后，柳诗情感觉喉咙有些梗塞。
生而为人，死亡是永恒的话题。
死亡本该距离她很是遥远，但不久前所见的未来又告诉她，她与死亡也不过是咫尺之距。
存在于世的意义一旦被否决，那便失去了继续劳苦活着的内心坚持。
我也能稍稍理解自尽而亡的女将了。
但我不明白呢……
“天师大人明明还有自己的使命，还有继续活着的理由，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？就仅仅是为了赎罪？可是，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善良的事情吗？！”
柳诗情跪坐在宁迁的身侧，迄今为止积压而来的不理解，化为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。
宁迁不忍心直视少女的情感宣泄，流露出自嘲的神色，撇过视线，疲惫地回答，“绝非赎罪，这是天道给予我的惩罚。谁也无力向天道祈求宽恕。”
回答依旧是柳诗情最初听到过的。但从始至终她都不认可。
“如果就连天师大人都不再渴望活下去了，上天又怎么会给予你重新来过的机会？天师不就是逆天改命，救赎他人的存在嘛！”
逆天改命，救赎他人……吗？
我并不是你所认为的天师，只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旁观者。
“世上事多数皆无可奈何，你不也是如此？”宁迁以温柔且怜惜地目光，和泪眼蒙眬的少女对视着。
我终究是难以被救赎的歧途者，但她尚且还处于迷途知返后的迷惘阶段。既然她愿意给予我超出限度的关怀，那临行前再指点几句也未尝不可。
“你不是快要放弃了吗？”
柳诗情知道天师大人是刻意转移话题，但这是她无法回避的问题。
她停止了宣泄，归于缄默。
宁迁知趣地留给她思考的时间。
沉默良久。
她说，
诗情是个不怎么幸运的人。
生来就是象征旷世之恋的证明，却不被容许延续他们的幸福，还需背负他们所遗留的罪孽。诗情是个坏孩子，所以很多时候会想，为什么必须是诗情来承担这一切？
娘亲被关在冰窟内，尚且有过往幸福回忆可以聊以慰藉。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，据说被剥夺了皇子的身份，流放贫瘠苦寒之地，但终究还能凭借娘亲的信物获得些许安慰。
可是诗情呢？诗情从小就得不到任何人的关怀！
在终年落雪的冰蟾宫，诗情都没有一件能够御寒的衣物，到了冬季浑身都是冻疮；每日吃食皆是别人吃完的残羹剩饭；被打骂，被欺负；擅自丢弃诗情的宝贵之物，故意害死小啾，强行让诗情去做令人作呕的圣女候补……
要是死掉就好了。
诗情曾经不止一次这样想过。
但是将手腕被割破，看着止不住的鲜血的时候，就后悔了。
娘亲还在洞窟受苦，诗情要把娘亲救出来；父亲生死不明，诗情必须要找到父亲的下落……诗情是他们的女儿，这些事除了诗情就没有人会去做了。
天师大人你问诗情是要放弃了吗？诗情很多次产生过放弃的想法。
可诗情面临的，是不得不坚持下去的问题。
天师大人的劝解诗情铭记在心。
为了达成目的，擅自牺牲自己的幸福，这是歧途，是错误的！
但是除此之外，诗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做，才是正确的。
一昧的努力和坚持也毫无意义。
在那个未来里，诗情即使获得了少庄主的修行资源，也没能快速地获得能够重返冰蟾宫的实力。显而易见，诗情不具备任何能够改写未来的方法。
但三年后，诗情就可能再也无法见上娘亲一面了。
……
柳诗情的叙述并未实际地回答宁迁的问题，但宁迁已然获知了她内心的纠结与困扰。
可惜，柳诗情的命格档案依旧空白。
宁迁无法帮她再次推演未来，但他认为他应当给予口头的鼓励。
我无法为你解释失去未来是种什么样的概念，包括我自身也难以理解。你虽是驻足不前，但时间仍在流逝。如果、我说如果，你还抱有在将来能够获得幸福的期望，我希望你能恢复到以往争分夺秒的状态。
未来并非一成不变，我既然替你改变了一回，剩下的只能靠你去争取了。
现在我也将殿堂级的剑道造诣传授于你了，不是吗？
修行资质方面也不要妄自菲薄，我认为成为枯叶山庄少夫人的那个未来里，没有及时达到应有的修为境界，不单只是你个人的因素，还要考虑到外界的环境变化。
柳诗情听闻天师大人正在很认真帮助她分析问题，微微有些脸红地低下头，心脏跳动也显著加快。
人经过真情流露后，情绪在一段时间内，也会变得非常敏感。
丢掉了某些东西，就要增添新鲜的事物填补空缺，只不过，这些新增的事物往往会被忽视或误解。
“请天师大人教我。”
“很简单，就是在那个未来，枯叶山庄不再是天下名门，你获得的修行资源理应有所减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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